植物笔记——大院内的树木 [1]

修竹

我现在每天上班的这个大院年代久远，据说早在三国时候就已经是县府的衙门了。一千多年几经战火，还遭日本飞机轰炸，早期的建筑已不复存在。49年以后这里依旧是县府所在地，现今还在使用的一些砖木平房最早建于五十年代初，已是青苔斑剥，面目陈旧。倒是大院内随处可见的树木绿荫成片，从来没有失却生机。它们在自己的岁月里枯荣，见证着人类的历史。
    最近，有动议要建新的政府行政大楼，这意味着院子里的树木们又将面临一次命运的决择。当然，决择权归于人，对于树木来说，它们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。作为人的一个个体，我能做的则只是利用休假日，拍摄下这些可能被改变命运的植物，然后，写写它们。

一．        前院




（站在大门看进去，一条水泥道从中剖开，迎面是三层的灰砖楼，两边罗汉松夹道。）

    前院是一个横摆的长方形，两边相对的平房和一栋横着的三层灰砖楼框下了它的形状。一条水泥道从大门开始，沿中轴线将它划开两半，两个长方形池塘面面相对，一些树木掩隐其间。两个池塘修于清代，长约18米，宽约5米，占去了整个院子差不多六分之一的面积。这是一个简明对称的布局，符合中国传统的建筑理念：中直、均衡、留有回旋余地。受整体布局的影响，前院树木的分布也差不多遥相呼应。走进大门，左右各有一棵雪松，但现在我只能看到左边这一棵，右边只剩下一个圆形的树坑。两棵雪松是这个大院的哨兵，只是它们似乎喜欢轮流溜岗，当初两棵树一起被种下，不久其中一棵就死了，补种好没多少时日，另一棵又死了，就这样死了补，补了死，许多年来不停地轮换着，两棵雪松因此永远年轻，也永远孤单。



（雪松，松科雪松属大乔木）

    水泥道从大门向内笔直延伸，两边各排列九棵小叶罗汉松。细数一下，其实右边只有八棵，其中一棵不知何时被移到了右边平房前，与三棵圆柏生长在一起，而一株圆柏则告别它们的同类，挤在这八棵罗汉松之间。罗汉松是生长缓慢的树，据向单位老同事了解，它们种于1978年，如今却还只有两人高，由于整日车来人往，满身灰尘朴朴而呈灰绿色，只有一场暴雨过后，它们才会短暂地现出厚实润泽的翠绿来。每年五月，罗汉松会萌发出鹅黄的新叶，那是它们一年当中最青春的时刻。



（短叶罗汉松，罗汉松科罗汉松属，五月开始萌发新叶。）

    罗汉松簇涌着小道走到尽头，迎面是三层高的灰砖楼，在这之间并排着三棵无患子树。它们应该算这院子里的老者了，每棵树都超过了砖楼的高度，粗可合抱的树干上爬满了槲蕨。无患子是那种四季分明的树：春季萌新叶，开细小的青黄色花；夏天里绿荫如盖，结青绿色的果实；深秋果实黄熟，掉落一地，无患子的果实含有皂素，以前会有妇人来捡拾以作洗衣之用；冬天到来，满树浓密的叶子在霜风中变成蜡染般通透的黄，那是一种真正的黄，透明，光洁，不见一丝杂色，冬更深的时候，无患子树抖落掉一身黄叶安然入睡，只有寄生在它身上的槲蕨们绿意依旧。三棵无患子树是前院最硕壮的树，它们是这个院落真正的镇守者，中间那棵树脖子上还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钟，每天它都会如期敲响，让满院子的人随着钟声潮进潮退。



（老无患子树，无患子科无患子属。）



（挂在无患子树上的老铁钟，每天上下班准时敲响。）



（寄生于无患子树上的槲蕨。）

    无患子树叶飘零满地的时候，山茶花开得正艳。整个前院有七棵山茶，其中两棵滇山茶、两棵粉红花山茶、两棵白花山茶和一棵单体红山茶。山茶是那种随遇而安的花树，能在大多数境地长势良好，花开纷繁。两棵滇山茶中一棵生于进大门的右侧，与八棵罗汉松排成一列，另一棵在右边平房靠阶梯的地方。滇山茶是来自云南的纯正山茶树种，开单瓣猩红色花，花蕊黄色，竖立如小柱，花虽单薄，却多而艳，很亮人眼目。两棵粉红花山茶和两棵白花山茶都是寻常普通的品种，其中两白一粉在砖楼正面左侧站成一排，正好遮掩了我办公室的门，而另一棵则种在右边平房边上，与那棵滇山茶相对。有意思的是我门前那三棵山茶树，它们花期相当，开花的时候便会互相串色，粉红花中会泛出白色，白花瓣上有时也会现一抹轻淡的红。得说说那棵单体红山茶，它独自生长在砖楼正面右侧的地坪上，算得上这个大院最艳美的植物。据说单体红山茶来自日本，是杂交品种，现在它却在这个古老的院落里花事汹汹，从去年十二月初到今年二月下旬，整整三个月它花开不败，粉红色花朵累叠成团，几乎压折了花枝。



（我办公室门前的粉色山茶，山茶科山茶属。）



（白花山茶，与粉红色山茶靠得很近，花瓣处也带了淡淡的红。）



（滇山茶，单瓣，正红。）



（右侧平房前的一棵滇山茶缀花累累。）



（单体红山茶，一场雨后，地面的落花与树上的花同样汹涌。）

    能够与单体红山茶争姘斗艳的要属距它五米外的那棵绣球荚蒾。这棵忍冬科乔木高约四米，树冠如盖，几乎荫蔽了右边大半个池塘。每年四月盛花期，浓郁的绿叶间缀满比海碗还大的白色花球，每个花球由几十朵不孕的白花组成，风一吹，满树白花如群蝶结阵欲飞，情景十分的观壮。



（绣球荚蒾，忍冬科荚蒾属。春天缀花，繁盛之极。）

    右池塘外侧，与绣球荚蒾站成一排的是一棵樟树和一棵广玉兰。与之相对应，左池塘外侧站在一排的却是两棵樟树和一棵广玉兰。从树的粗壮度来看，那棵绣球荚蒾应是后来者，它不知何时顶替掉一棵樟树而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。前院这三棵樟树都长势雄壮，一年四季绿意葱翠。它们在每年三月开始萌换新叶，老叶随着新叶的到来而告别枝头，每有春风吹过，就会哗啦啦下一阵樟叶雨，让从树下经过的人惊叫声声。樟树边上，两棵广玉兰隔着两个池塘遥相呼应，这种粗枝大叶的木兰科乔木最初来自北美，其树干高大笔直，叶子厚实亮泽，每年六、七月间开白花，花香，形似小荷，所以又叫荷花木兰。小时候我常常将它与枇杷树混淆，它们树形树叶看起来都十分相像，只有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，才会明白两者是如此的不同。



（广玉兰，木兰科木兰属。花开如荷，也叫荷花木兰。）

    前院还有一棵木兰科植物，它是含笑，就生长在左池塘那棵广玉兰的边上，紧挨着平房，周边那些高大的树木将它逼在了墙角。与广玉兰的粗旷相比，含笑显得雅致而内敛，清秀疏朗的树冠上挂满光影。闽北山区有野生含笑，不知这棵是否来自山间。我感觉它在这个大院里有些落落寡欢。三月，含笑的花事如期到来，它却开得稀疏零落，芳菲暗淡，只有枝头几粒小花打发春光。含笑开黄花，含苞欲绽之时最为动人，花瓣微张如轻启的小嘴，似欲语还羞。



（左侧平房前的这株含笑，每年开花极少。）



（看看含笑的花。含笑，木兰科含笑属。）

    与含笑相对应的右边平房角上站着一棵壮硕的海桐。看上去这也是一棵老树了，五股粗壮的枝干撑起一把墨绿色的华盖，一年四季浓郁如一摊沉默的静水。海桐的花期在四月，花开五瓣，白色，极香，盛花时候簇簇小白花缀满绿色枝头，人们一走进大院，就能闻到浓烈的花香。秋后海桐果熟爆裂，翻出里面的红籽，满树点点猩红，又是另一番景象。前院还有一棵海桐，种在左池塘自来水池的边上，树形比这棵要小，估计不是同一年来到这大院的。



（海桐，海桐花科海桐花属，花开极香。）

    按照对称布局的原则，两棵石榴树被种在了大门内侧左右两座平房的顶头。看上去它们在这院子里也有些年头了，粗壮的主干瘤节鼓突，极显风骨；斜出的小枝坚韧柔蔓，又生出几分婀娜。五月里榴花开满树，绿叶红花十分的醒目。到了八月果熟，拳头般大的石榴挂满小枝，老树几乎支撑不住。



（前院的两棵石榴树结实累累。）

    两棵石榴树的边上，分别站着一棵竹柏和一棵枸骨。左边的竹柏高约八米，主干笔直，粗如电杆，浑身呈铁锈色，看上去铁骨铮铮。竹柏又叫铁甲树，是罗汉松科的一种，厚革质的叶片墨绿亮泽，经年不凋。竹柏雌雄异株，院内的这棵是雄树，每年五月会在枝头开出纷繁的白色穗状小花，只可惜整个院子再没有一棵异性同类，真可谓英雄寂寞。右边的枸骨树干有碗口粗，却高不过三米，它被紧夹在石榴和一棵圆柏之间无法伸展。枸骨别名老虎刺，它的叶片坚硬，边缘长有利刺。只是眼下这棵枸骨虽然身披锐器，却穿不透两棵大树联手死命的捂盖。植物之间的生存竞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，其激烈程度同样可称得上你死我活。现在我有些为这棵不屈的枸骨担心，也许我应该出面干涉这场不公平的战斗。我的办法很简单，找来一把砍刀劈去石榴和圆柏的部份枝杈，给枸骨留一片生长的蓝天。



（竹柏开花，此为雄株。竹柏，罗汉松科竹柏属。）



（枸骨，冬青科冬青属。这棵枸骨生于前院右侧平房前。）

    右边平房的前面有三棵圆柏，它们都是粗壮大树，枝干十分的苍劲，其中一棵主干粗如小桶，估计应是百年之物。它们与两棵山茶、一棵海桐、一棵石榴和一棵枸骨站成一列，荫蔽了平房所有的窗户。圆柏也叫桧柏，是树木中的长寿者。眼前这三棵圆柏虽然高大，却因为失于修整，树身都有些倾斜。也许它们已经活得够老，因此对季节的变换显得无动于衷，四季的青绿表达了它们对时间的蔑视。



（圆柏，柏科圆柏属乔木。幼叶针刺状，老叶磷状。）

    进大门左边池塘的外侧有一棵桂花树，是黄桂品种，高约5米，三股主干比小碗还粗。整个大院一共有12棵桂花，黄桂却只有前院这一棵。黄桂花色不算艳丽，且花形偏小，但每年秋天花开旺盛，极香。



（左侧平房前的银桂，它的后面是樟树。银桂，木犀科木犀属）

    一棵喜树生长在前院右侧的角落，它在那块由车库、卫生间和砖楼夹角构成的狭小空间里站得笔直。这是一棵老树了，主干粗壮，树皮龟裂，却依旧枝条伸展，郁郁葱葱。喜树属珙桐科落叶乔木，高可达20米，为我国特有树种。七月，喜树枝头会抽出球状花穗，开起淡绿色的五瓣小花；十一月果熟，一颗果球结六、七枚小果，那些小果看上去很像微形的香蕉。



（喜树，珙桐科喜树属。）

    最后来看一棵葡萄，它攀爬在灰砖楼的拐角处，那里原是一个废弃的自行车棚，现在成了这棵葡萄的地盘。实际上这是一棵悬在半空的植物，它的根扎在二层楼廊道一个洗手池边，供养它的只有一捧漏扫的垃圾和常年不歇的自来水。当初不知哪个人吃葡萄的时候将一粒籽扔在了那里，它发芽、抽枝、将自己坚韧的根牢牢扎进水池底部的缝隙。只是，这些年我年年看它三月开花，四月结果，却从来没有目睹过一次真正的果熟。它们总在青涩的时候就被调皮的孩子摘走，只空留一片碧绿在那斑剥的墙壁上攀援。



（葡萄，墙角处的这棵葡萄从来没有结出一粒成熟的果实。）

zjycda

楼主真是有心之人。

听雨听风

天天到这样的大院上班，

花影流光

在这个大院里的人很幸福，楼主是个有心人，照片也拍得很好

孤烟

LZ花也拍得漂亮，文字也很好，知识也很丰富，赞一个

何许人

清幽之地~

舞动的蓝色精灵

含笑最美了..我喜欢!

眉力村

真的很不错。还写了这么多字。很佩服搂主。

扎法及哦

在这样的地方上班，工作之余看看窗外，心情也会好很多！

秋去春回

真好，看到那个铁钟，想起小时候上学的下课铃声，那时候就是校工打钟，现在很难见到了，楼主的日子感觉很悠闲呀。